贱奴卫青附体了?
是啊,从前朝到当朝,做王府的家奴,何如做天子的家奴。
李谊想到这里,暗笑自己蠢。这点都没想明白,这个奴儿,什么时候成过他李谊的人。他从来就是天子的家奴啊。
李谊一阵辛酸。人的记忆为何不会自动消失呢?为何在这样的时刻,他竟还会想起,自己十岁时,突然有一天,宫中来人,说郑王暴毙,他成了太子的养子。他哭哭啼啼地搬进十六王府,一个眼睛机灵得好像猞猁的男孩迎上来,向他跪拜:“仆王增,一定服侍好小殿下。”
所幸此刻,太子不在。
这不知是天子在怜悯他李谊,还是在怜悯太子。
“陛下,臣死罪,给臣一个痛快吧,臣想快些,去见郑王,去见,臣的父亲,还有母亲。”
“谟儿,”天子前倾了身体,缓缓道,“在你心里,死人好像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,你可知,你为了要朕的性命,害死了多少人?”
李谊用尽力气冷笑了一下:“陛下,上有所好,下必效焉。”
……
乌鸦在叫。
否极泰来,否极泰来!
重领河中节度使一职的浑瑊,浑公,骑在马上。他的心情太好了,以至于一路听着乌鸦叫,也觉得这些原本丧气的鸟儿,叫的是“否极泰来”四个字。
做梦一般呐。圣主何其英明智慧,挫败惊天阴谋。唔,虽然,他浑瑊,和李晟、马燧一样,在这出戏中蒙在鼓里,可他和他们又不一样,闹剧收场后,圣主将河中节度使还给他这个平凉劫盟仅以身边的戴罪之臣了,还命他暂领奉天行营。
浑瑊左思右想,又不动声色地扭头望了望与自己同行的韦皋,自认明白了圣主的意图。李晟老了,马燧也老了,况且这二人不似他浑瑊那么处事地道。而他浑瑊呢,只五十出头,和身边这个不惑之年的西川韦节度,倒是可以抗衡一番。
浑瑊赴奉天任命自己的亲信牙将,驻守城防,韦皋则领了圣主的口谕,不仅赦免何、宋二人,还招募何文哲回长安、入北衙禁军,宋氏则可自行回潞州。
奉天城门前,朔寒中,胡儿神策军由何文哲领着,徒手列阵,等候新的主人。
长安城的那场大变,朝廷早已先委派了中使前来说个分明。
何文哲如堕迷障,清醒后越发惶惶。
他对于自己受到的提拔,并无几分喜悦。
他恭敬地引着韦皋来到皇甫夫妇在奉天城的宅院前时,甚至连敲门的勇气都鼓不起来。
现在,按照中原人的说法,屋中的妇人,是罪臣之妻,同时,也是一位孀妇了。
……
乌鸦在叫。
韦皋皱着眉,抬头看了一眼枝桠上那黑得好像一块炭的鸣禽。
他的目光又落下来,落到眼前人的身上。
宋若昭穿的就是最普通的半臂常襦,赭石色或是青色,但韦皋看来,不知为何,她是白色的,不是希望,也不是深渊。
“他去得快吗?”
这个白色的人开口了,韦皋终于要面对这个问题。
韦皋曾以为,接受圣主的指令时,他或许事到临头无法下手。然而真的杀到人马中时,他竟意识到,一个注定要失败的叛乱的将军,被斩于举事的过程中,或许是最没有痛苦的一条路。
见韦皋没有说话,若昭又追了一句:“圣主既然一早就知道,便是要试你的忠心,我也无法怨你。”
“我去长兴坊的时候,禁军已将他母亲,还有几个家仆,都押去掖庭宫了。”
若昭点头:“我明日就去长安,请李公去求圣主,赦免他们,他们不知情。谁说儿子叛乱,母亲一定是知情的?”
韦皋脱口而出:“还是等圣主消消气吧,毕竟,禁军没有找到你们的小郎君。”